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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運開始在佔領之後,柏林的公社故事

由廢棄印刷工廠改造而成的ExRotaprint,是由一群個體戶共同抵抗大型資本收購的實際案例。圖/張君慈攝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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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布日期2021.08.18
撰文 張君慈
ExRotaprint佔屋行動公社社會運動

佔屋文化在社會主義意識普及的德國佔了一定的份量,在1990年代交接之際,為德國佔屋文化的一個轉捩點,各地方政府逐漸實施都更政策,配合都市的發展,翻修老屋使其現代化等引發居民一連串的佔領運動,有的走向極端的發展、有的無疾而終,也有和平發展成為公社的例子。過去我想像中的佔屋運動,是自由奔放並不受限於資本主義的體制下,但在實際接觸這些人事物之後發現,令我熱血奔騰的自由是有一定的代價的。

2018年的秋天,我在柏林一處名為Køpi 的公社看免費電影,在每週一、四、日晚上的地下室播放,節目單會公布在網站上,現場會販賣便宜的瓶裝啤酒,但每每在我進場15分鐘後,便開始眼睛過敏以至於我整場電影都在不斷流眼淚和眨眼中度過。Køpi也許是柏林極少數尚未合法化的佔屋之一,絕大部分的佔屋在Räumung der Mainzer Straße事件1後尋求合法化的模式生存下去,例如成立公社。在看過當時警察武力掃蕩、驅逐居民的紀錄影片後,相較之下我的眼睛過敏只不過是芝麻綠豆。

柏林的Køpi公社入⼝處。圖/Nicor提供、CC BY-SA 2.5

過去我想像中的佔屋運動,是自由奔放並不受限於資本主義體制,但在實際接觸這些人事物之後發現,令我熱血奔騰的自由是有一定的代價。

德國的第一起佔屋運動是1970年9月19日在法蘭克福的埃普施泰納大街47號(Eppsteiner Straße 47)由一群學生和移工所發起,當時訴求為房租須低於薪資的1/5,土地禁止私有化。而近期佔屋的緣由除了租屋客抗議房東藉由現代化翻新後,可以上漲房租賺取更高利潤而發起的佔領行動之外,還有一種是在東西德合併,柏林圍牆倒塌之後,人們趁著東德地區的暫時無政府狀態,遊走在法律的模糊地帶,進駐了產權無從追溯的空屋,可以自己動手打理空間也不用付房租。隨著政府慢慢接管之後,有的房屋被成功清掃,而有些則如上述例子爆發所謂的警民衝突。總是很嚮往成為抵抗資本主義自由靈魂的我,由衷欣賞那個年代勇敢站上街頭的人們,但是現實和我的想像是有差距的,曾訪問過一位當年在漢堡的哈芬大街(Hafenstraße)2現場的德國人,他說那時候到處充斥著暴力和性氾濫,居民還擁有槍枝,當時的情況就是一場戰爭,它其實沒有那麼浪漫。

從1970年代至今,超過630起的佔屋行動中,只有約莫1/3被合法化,其中絕大部分都是民眾自居的案例。除了透過武力抗爭以外的佔屋運動,我想以ExRotaprint為例來說明另一種抵抗資本主義的姿態。兩年前我進入柏林的白湖藝術學院(Weißensee Kunsthochschule Berlin)就讀碩士,當時的指導教授丹妮拉.勃拉姆(Daniela BRAHM),是現今ExRotaprint的起創人之一。勃拉姆於1988至1995年於西柏林的藝術大學就讀(為現今的柏林藝術大學〔Universität der Künste Berlin〕的前身)和其他幾位藝術家在1990年代後期進駐了位在柏林威丁區(Wedding)的一座廢棄印刷機器工廠(公司名稱Rotaprint)。該工廠在1980年代後期破產後,將土地和地上建物抵押給柏林市政府,由威丁區的區公所管轄,當時威丁區公所將其空間出租給小型企業、藝術家和社會機構。

2002年土地信託公司(Liegenschaftsfonds GmbH,簡稱Lifo),由柏林政府授權販售該區土地,價高者得標,初估市值為218萬歐元。當時在該區的承租者們對未來充滿不確定性,沒有人知道誰會是新的財產擁有者,以及是否還能夠繼續承租工作室等疑惑浮上心頭,於是勃拉姆和萊斯.施利瑟(Les SCHLIESSER)以租戶的身分想與Lifo協商接管該區。

現今的ExRotaprint實質上為一家有限公司,起創的初衷是為了團結眾人的力量抵抗土地信託公司Lifo,前身為ExRotaprint e.V.( e.V. 是Eingetragener Verein的縮寫,為協會的意思)。協會成立於2005年8月,最初成員為該區40位租戶中的七位。2005年10月在Lifo第一次公開招商中,只有ExRotaprint e.V. 參與競標,其中並以1歐元的價格標得地上建物。由於此次的招商,讓ExRotaprint e.V. 獲得參與談判桌的話語權。2006年2月在第一次的協商中,Lifo將土地定價設在989,000歐元,地上建物則可以原標書的1歐元獲取。2006年3月為第二次協商,柏林市政府同意ExRotaprint e.V. 以30年為期繳交地租的方式45,000歐元/年(根據第一次協商的土地定價的4.8%為基準)3獲得該區的使用權。

與此同時,柏林政府有意將市區裡45塊公有地以整組販售的概念給冰島的投資商,這項計畫也是由同一家土地信託公司Lifo著手執行,然而原印刷機器工廠的土地竟然也被涵括在其中。2006下半年ExRotaprint e.V.開始透過新聞媒體的曝光度及尋求其他政黨人員的支持向Lifo施壓,要求該區土地從銷售案中抽離,最終在年底獲得威丁區區長克里斯汀.漢克(Dr. Christian HANKE)的承諾支持。

2007年1月,冰島投資商來到該基地場勘,由ExRotaprint e.V.的人陪同解說環境。在過程中,協會的人直接告知投資商,ExRotaprint e.V.將會買下這塊地由自己經營,並公開反對他們投資土地炒作房產的企圖。

2007年,冰島投資商來訪的前一天,ExRotaprint e.V.在廣場掛上寫著「Baudenkmal Rotaprint: there is no profit to be made here.」(Rotaprint紀念碑:無法從此地獲取任何利益。)的白布條,並且和所有租戶一同合照,遂後印製成明信片。明信片背後則寫著「ExRotaprint:一個不動產發展的可能性空間,展示另一種態度面對私有財產的金融發展」。 圖/張君慈攝影(原明信片的攝影師為Michael KUCHINKE-HOFER)

劇情急轉直上

由於該區的工廠建物在1991年被列入古蹟維護管理的條例中而受到保護,ExRotaprint e.V.在學者們的支持下,提出關於收購後對於該區未來發展的計畫,並獲得柏林議會的預算管理部主席的同意。2007年2月底在不同的政府部門官員及學者的幫助下,成功讓Lifo將該區土地從拍賣清單中撤出,這也讓Lifo也不得不繼續和ExRotaprint e.V.協商關於收購一事。

這時的ExRotaprint e.V.已佔上風,最初的協會創辦人之一的施利瑟意外得知原冰島投資商的投標書中該地的購買價格為60萬歐元,偷雞不著蝕把米的Lifo只好以該價格與ExRotaprint e.V.成交。

99年的土地租賃合約

由於原協會成員多為藝術家或小工作室的承租戶,本身並沒有多餘的財產或流動資金可運用。在籌備資金的過程中,協會與銀行及基金會等機構多方交涉,最後與三疊紀基金會(Stiftung Trias)及艾迪瑪麗昂基金會(Edith Maryon Foundation)合作。然而這個決定的原因是因為土地租賃權(Erbbaurecht)4。2007年7月原ExRotaprint協會創辦人另成立ExRotaprint GmbH以便日後的管理運作。2007年9月ExRotaprint GmbH、三疊紀基金會及艾迪瑪麗昂基金會從柏林市政府買下該區土地及房產後,簽訂土地租賃權合約,合約內容為該區土地所有權屬於三疊紀基金會,ExRotaprint GmbH擁有地上建物的財產全及使用權,合約期限則為99年。ExRotaprint GmbH每年繳交租金收入的10%給基金會,而歸入基金會的土地將永久從房地產遊戲中撤出。三疊紀基金會目前在德國已有超過40筆的土地所有權,並將所有的回收的租金繼續投入收購土地。艾迪瑪麗昂基金會則在歐洲擁有超過120個項目,其中遍佈德國、荷蘭、瑞士及匈牙利。

ExRotaprint 後方的建築物,於2020年夏天剛整修完工。一樓為丹妮拉.勃拉姆(Daniela BRAHM)的工作室兼起居室,二樓則為萊斯.施利瑟(Les SCHLIESSER)的工作室。圖/張君慈攝影

在ExRotaprint GmbH終於接管整個園區後,其管理方式延續1980年代末期般的承租模式,將空間平均分給藝術、中小企業工作室或工廠及社會福利機構。其租金則落在冷租(不含水電、暖氣等附加費用)3至5.4歐元/每平方公尺,在威丁區的辦公室租金基本上是20歐元/每平方公尺起跳,居住用公寓則為10歐元/每平方公尺。

ExRotaprint 左側的建築物,是2020年第11屆柏林雙年展(Berlin Biennale for Contemporary Art)的四個展館其中之一。圖/張君慈攝影

2019年春天,勃拉姆帶領我們參觀了位於柏林其他處關於土地租賃合約的項目。其中一處曾是柏林釀酒廠(Berliner Kindl-Brauerei),現已改建為KINDL現代藝術中心(KINDL- Zentrum für zeitgenössische Kunst),艾迪瑪麗昂基金會在2015年將該筆近13,850平方公尺的土地也納入了99年的土地租賃權合約。後來我自己也拜訪了幾個公社項目,發現其中一個共通點就是99年的合約。勃拉姆說道,因為99年夠長久,會經過一個世代,沒有人知道到時候會發生什麼事。東柏林利比大街34號房屋(Liebigstraße 34)的租屋合約於2018年到期,屋主希望將該屋重新整修,雙方協商不成,歷經兩年的糾纏,在2020年10月9日被警方清掃完畢。利比大街34號房屋也是柏林現存少數佔屋之一,只不過在這個例子當中,週遭鄰居譴責該屋居民的暴力行動與破壞。在我看來,非法與合法的定義有待商確,有時候看不見的暴力比起眼見的暴力更需要被喝止。佔屋的行動在德國已經是一種抵抗體制的象徵與運動,由此借鏡,關於人與空間與土地的關係也許會有其他更貼近基本權利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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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布日期2021.08.18
撰文 張君慈
ExRotaprint佔屋行動公社社會運動
Footnote 註釋
01
Räumung der Mainzer Straße 事件發生在1990年11月14號,柏林政府動員了3,000名警力清掃了美因茲大街(Mainzer Straße)上兩側房屋的居民,引發了警民衝突及暴力事件。
02
哈芬大街(Hafenstraße)是位在漢堡市中心面向易北河的一條街,該街區為目前漢堡指標性公社。1980年代末期整條街的房屋被佔領,該街區是社會運動的焦點集結了歐洲各地左派人士,包括反核運動、反北約運動等。漢堡當局派出千名警力掃蕩,隨後引發上萬民眾上街遊行抗議。
03
該基準來自於顧及到中小企業及藝術家們的收入多寡的比例而得。
04
Erbbaurecht 的概念來自於土地租賃權,法律基礎於Erbbaurechtsgesetz。這類型的土地只出租不買賣。
Author 作者
張君慈自2017年起居住於柏林,目前於白湖藝術學院攻讀藝術碩士,並於建築師事務所從事建築設計工作。近年作品與研究方向主要關注公共空間以及當今經濟結構體下的個體與群體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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